第18节

大约,可爱的小朋友,真的是可以缓和矛盾的利器。父母连带着对她和乔征的态度,都好了不少。那么多年未见面,终于主动开口,说想回来,看看他们,看看乔温。

却不曾想,那年的那架飞机,再也没有落过地。

因为她年轻时候的任性自私,不仅伤了父母的心,还从未陪在他们身边。这一打击,无疑给了她当头一棒,像是过去种种,猛然清醒。

父母在国外的电子配件厂,是他们辛苦了一辈子的事业。温沐青想,她总要负起点为人子女,该尽的责任了。

温沐青走的时候,问过乔征,“我知道这段感情这段婚姻,从来都是我主动,硬要来的。那你有没有……喜欢过我一点点?”她连“爱”这个字,都不敢问出口。

乔征没回答她。

后来,她接手父母的工厂,明明是最辛苦的那几年,却得了那样的“富贵病”。躺在病床上的时候,她想:万一这病她以后控制不好,有什么事情。又万一……万一乔征也有些什么事情,乔温一个人在这世上,该怎么办。

骤然失去父母亲人的痛苦,她体会过了,不想再让乔温也体会一遍。血糖控制过后,她做了试管备孕。有了乔渡。

过去每年,她会给乔温准备礼物寄回国。偶尔,只是偶尔,也会给她打电话。温沐青知道她是个失职的母亲。只是没人知道,每次听完小姑娘那声“妈妈再见”,她要过多久,才能从里面走出来。

她没想到的是,怀着乔渡的时候,并发症会如此严重,也没想到,产后的抑郁,是那么毁人意志。

等她再给乔温去电话的时候,已是空号。

她不晓得乔温在离开琉璃西巷之后,那些“亲戚”给她去过电话,千方百计地打听,那位把她带走的“霍少爷”,应该能,也“好心”帮他们点什么吧。乔温接了两回,果断换了号码。

温沐青这辈子最后悔的,大概就是等她再回来找乔温的时候,没有想办法问到乔温的学校,直接去找人。而是从乔征的亲戚口中打探到那天来带走乔温的,是个姓霍的少爷。

温沐青记得,乔征有一年中秋,曾经出勤救过一个少年,就姓霍。似乎对方当年就想对乔征表示感谢,只是乔征没接受。

想来大概是,那少年知道了乔征殉职的事情,特意来帮她女儿的吧。

她托人辗转,知道了霍燃的公司。又给霍燃的助理去了电话,找到霍燃,感谢他替自己照顾女儿,现在,她想表达谢意,再把人领走。

经历了那么多,唯有家人健康平安地待在一起,对她来说,才是最重要的事情。

她没想到的是,那人却在电话里对她说:“您当年说走就走,如今突然回来,又想把她带走,凭什么?她现在,是我的家人。”

男人倒也没有连女儿的面都不让她见上一见,但却叫人跟着她,只让她远远看着。

她看见霍燃去了学校,接到乔温。在校门口,女儿给了他卷着的纸张,像是奖状。温沐青看见乔温身上的运动服,心想,女儿又在运动会上,赢了比赛。

后来,她又看见他们去吃饭庆祝,那家小店,她曾经也去过。夜里下起了雨,霍燃脱了外套,替她挡雨。

那天,霍燃给了她电话,“您也看到了,她和我在一起很开心。没有您,我也能把她照顾好。况且,她现在已经高三了,您作为母亲,就不要随意来打扰她的生活,影响她的学习了吧。”

那回,一直耗到签证到期,她都没能再见到乔温,也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。

……

“一一,你大一的时候,妈妈又回来过。”温沐青苦笑,“我远远跟着霍先生的车,想找到你。见他接到你,你们……像是感情很好。妈妈……更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了。”

温沐青说得含蓄,乔温搁在膝盖上的指节却猛地一僵,又蜷了蜷。

“霍先生这人,心思太重。”温沐青低声道,“看着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,认定的事情,骨子里却有种……过份的执拗。”

她年轻的时候,不管不顾一头栽了进去,到头来才知道,感情婚姻,不是凭着一股子莽劲,就能幸福的。况且,女儿和霍燃的感情,也早已出了问题。

“一一,”温沐青轻声叫她,“妈妈不知道他这样的性子,是不是适合你。谈恋爱的时候,或许是轰轰烈烈。只是真正生活在一起,他一旦想伤你,那点伤害,也绝不会比好意来得浅。”

“妈妈先前以为……你们已经分手了,并不想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。”温沐青微顿,嗓音也掺了丝苦涩的笑意,“毕竟,是你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人。妈妈不知道,如果把这些事情摊开来,放在你面前,你以后会不会……再难喜欢上一个人。”譬如她自己。

温沐青说得没错,她第一次喜欢的人,喜欢到骨子里,宁愿收了心性,像个“情人”一样陪在他身边的男人……此刻发现所有一切都是欺瞒和假象的时候,她的确对“爱情”这两个字,不认识了。

不仅不认识,还越发瞧着,有些可笑。

-

乔温走在小区里,冬日夜风吹在脸上,吹到脖颈里,铅似的沉,灌进衣服里。

照理这点冷风吹着,她也该冷静了。只是心里那股横冲直撞,像是找不到口子发泄出去的躁戾,却怎么也吹不凉。

过往种种,加之这段时间以来,她所以为的霍燃的“改变”,混乱地、杂沓着,裹挟交织在一块儿,分不清虚实真假,一桩桩一件件往她心上砸。

乔温不知道,此刻的她,到底是该痛痛快快哭一场,让那些自以为是的真心和情义,实则只是不堪的幻象,随着毫无用处的懦弱的眼泪一块儿宣泄干净,还是畅快地大笑几声,嘲笑自己这么久以来,真的只是人家豢养起来的一只玩物而已。

霍燃明知道她琉璃西巷的房子,可以容身,却还是把她领回了“家”。乔温也曾在心里替他找补,或许……或许只是他怕那些陌生的亲戚再来打扰她。只是这一切从一开始,大概就是他大少爷的心血来潮。

最初半年的不闻不问,乔温也帮他找过理由,毕竟当初,他们只是仅有一丝交集的陌生人。霍燃给了她安身之处,替她找了照顾她的阿姨,帮她找好学校,已然是极大的恩惠,她不敢奢望更多。

后来相熟,霍燃对她的照顾,对她事无巨细的关心,在这两三年被他伤了心的夜里,只要回想起来,都可以抚着那点伤口,让她一次次甘心留在他身边。

乔温记得,俩人在一起之后,霍燃曾有一回玩笑似的说过,最喜欢她眼里的那点韧劲,让她千万保住,别被他养没了。当时的她,并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意思,如今一想,只觉得原来如此。

原来,这彻头彻尾,只是驯“兽”人的手段而已。让她尝过孤单,又给她温暖,一点点,浸渗她的人生。只为驯养。

如今,现实摊开在她眼前,比她扇在赵思颜脸上巴掌的力道还大,狠狠扇着她的脸。

呵。家人。为什么他还能说得出口这种话。更可笑的是,她真的真的为这话感动过。

霍燃和霍行熠关系很僵,母亲意外早逝,霍燃从没在她面前提过原因。乔温从没见过霍燃母亲的任何遗物,也从未听他提过母亲的忌日。乔温也猜过,他和母亲的关系,或许并不好。所以,他才这么看重她这个“家人”。

如今想来,这哪是什么“看重”,这是驯兽人给她的饵。

看着自己为他心动折腾,看着自己为他泛酸煎熬,看着自己收了性子,为他臣服。

如今看她要走,又故技重施,甚至不惜连“求婚”这种违背他本心的事情,都能演得如此真切。

牙尖咬着下唇内里的软肉,咬出血腥气都没有松开,乔温自嘲地扯了瞬唇角。

她真是何德何能,入了霍燃的眼,让他为自己费了这么多“心思”。

-

送完乔温,霍燃哪也没去。

男人站在晕黄路灯下,倚在车门边上,长睫半敛,额发微垂。不知是裹了许久夜风,还是被一根接着一根的烟雾熏染,一身颓然难掩。

出了景泰园,远远就看见路边站着的男人,乔温像是没有意外,停住脚步,站在原地。

霍燃指间的烟,被风吹得猩红更甚,烟灰扑簌,掉了几簇在手背上。像是不知痛意,霍燃捻灭,走过去。

“一一吃完了?那走吧,我们回家吧。”霍燃像是没看见她脸上的木然和恨意,极力翘了翘唇角,笑意沉哑,垂手想去牵她。

猛地挥手一挡,乔温直视着他的眼睛,冷声问:“为什么?”

在户外站了几个小时,霍燃指节有些僵,又被她挥手推开,那点僵意,就掺上了点痛麻。

男人勉强屈了屈指节,无声顿在原地。胃里空了许久,也跟着拧绞翻腾。

“霍燃,”乔温看着他无言的表情,哽声轻嗤,“好玩儿吗?”

霍燃看着她,眼睫缓眨了好几瞬。夜风簌簌,依旧默然。

“对,我就是故意的。”执拗又神经质般地轻笑了一声,霍燃看着她说。

又默了好久,霍燃才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,像个困兽,哑声嘶吼,“你是我妹妹,是我的家人,他们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,又突然良心发现说想管就能把你抢走?我就是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!我又不是不能对你好,你要他们做什么?!”

乔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听着他这些话,像是连愤怒的感觉都找不回来。

“至少我认定了的,”霍燃说完这些,像是突然泄了气,眼底猩红,还偏要勾出点笑意,只是难看至极,涩得人发苦,低声说,“这辈子都不会放手。”

乔温看着他,胸腔里某块地方,像是已经木然没了知觉。不管是看见他眼底的红意,还是听见他似真似假的诺言……大概看什么,都觉得他在演。并且演得很好。

“一一,”得不到乔温的丝毫回应,霍燃哽着颤意,哑声叫她,“我是真的喜欢你,你……别离开我。”

“我知道我以前混蛋,我也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。你……你别不要我好不好?”霍燃进了半步,想去拉她。

霍燃这话,像是突然触到了她心底的禁忌,乔温再一次用力推开他。

“你凭什么喜欢我?凭你随意决定我的人生?凭你不管不顾我的想法,阻止我妈妈见我?”缓了缓胸腔剧烈的起伏,乔温哑声低说,“霍燃,你不配。”

是霍燃给她造了份“我们彼此是家人”的海市蜃楼,又造了份“你没有人要,只有我要你”的假象。让她在男人面前,永远藏着那份深埋心底的感激,和克制不住也甩不掉的自卑。

如果,如果当年他让温沐青和自己见了面,让她自己选,她是不是能告诉自己:我并不是没人要,我妈妈……只是生了病,没能及时找到我。

那她是不是,即使在经济上不如霍燃,也能以平等的心态对待这份感情。也能平视着霍燃的眼睛,告诉他:我喜欢你。

只是如今再想这些,似乎也毫无意义了吧。这男人要的,或许从来都只是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优越感。不是什么家人,不是什么感情,更不是……要她。

“乔温,是你自己爬上我床的吧?是你不要和我做‘家人’,要和我发生关系的吧?是我逼你的吗?凭什么你说喜欢我就能喜欢我,等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,你就能连个让我喜欢你的机会都要收回去了?你又好得到哪里去?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,是吧?”

霍燃不知道自己胸腔里那块地方现在是什么感觉,像是总得拉个人和他共沉沦,那点像是已经失去知觉似的麻痛才能有些微缓解。男人像头陷入迷宫的困兽,拖着有些人强加给他的兽夹困顿前行,饮鸩止渴般地,挑着最恶劣最伤人的话问她。

是,他当初听说有只小野猫没人要了,就要被人欺负地流落街头了,他才勉为其难救回了家。结果养出感情了,谁都要来抢。凭什么?他当然要把她藏起来。当年的他有错吗?霍燃一点都不想承认。

“霍燃,”眼眶熏着灼人的烫意,乔温看着他,一字一顿,冷声哽道,“我恨你。”

小姑娘这三个字,像是被人拆成了一笔一划,在他心上道道刻画。凌迟完了,又被人沾着一把盐粒子,攥在他心上。

看着她转身离开的决绝背影,男人眼前渐渐覆上一层薄雾。背影越走越远,又被水波曲得瞧都瞧不真切。

喉间哽着发不出声的痛意,嘴唇微张,霍燃顿在原地,无声叫她,“一一……别走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 再重申一遍嗷,狗子随便骂,别、别骂我(顶着锅盖跪在榴莲壳子上说道

第31章

霍燃顿在原地好几秒, 直到看见乔温就快走到大路边上准备叫车,才偏头抬着长睫,眨了两瞬。

捏了捏僵麻的指节,霍燃干咽了一口, 压了压喉间哽意, 抬腿跟上去。

“一一, 我送你。”霍燃走得快, 没几步就到了乔温身边, 哑声道。

霍燃说完, 小姑娘拿着手机, 低着脑袋, 毫无反应。

不是带着情绪或冷着脸的那种没有反应, 倒好像是, 他这个人站在身边,毫无存在感, 说的话,也仿佛一出口就融进了空气里, 根本没进她耳朵的那种毫无反应。

费劲地扯了扯唇角, 霍燃又说了一遍,“一一,外面冷,我们……我们一起回去吧。”

小姑娘身上那件外套,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,还是他替她扣好的,这会儿又敞着了,也不知道冷不冷、

一定是他说得太轻,或者是, 他现在的声音太难听,小姑娘才不理他的。霍燃执拗地又问道:“一一,你不是说,就是去吃顿饭而已,会回来的么?”

依旧默然。

“一一……你理理我,好不好?”霍燃想,一定是他刚刚的语气又太硬了,一定是他谈起当年那些事情的时候,又一次选择了口不择言,所以小姑娘才又生气,不理他的,“我以后,不会再乱说话了,我知道……知道都是我自己不好,你能不能,别气了?”

回答他的,是路边短促的喇叭声。带着双闪,停在乔温面前。

霍燃好着急,想伸手去拉她,指节顿在半空,又不敢碰上去。如今他不怕自己难堪,只怕自己做点什么,让她觉得难堪。又因为那点难堪,更加厌恶他。

乔温上了车,他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。要不是车上司机瞥在他身上的眼神,霍燃差点要以为,他真是只是个无形的鬼影子而已了。

车子开出去,车牌在路灯下反着些光,耀得霍燃颤了颤眼睫。

霍燃知道她性子硬,就是从没想过有一天,她会把这股子硬气用到自己身上。明明……明明差一点,她就快原谅自己了吧。

当有一天他在小姑娘眼里,毫无存在感得仿佛透明,原来,是这种感觉。

既想把曾经自以为多了不得的面子和所谓尊严放到她脚边,又怕,就连这,她看了都觉得厌烦。

直到乔温叫的车汇入车流,消失在明明灭灭的灯火里,霍燃才试着挪了挪脚,折回景泰园自己的车里。

摁着车钥匙拧开油门的时候,霍燃不知道是这一整晚都没吃上东西,还是在室外站得实在过久,冻得人生寒。指骨捏上方向盘,不可自抑地带着颤。

侧颊紧了紧,霍燃又试了好几回,捏到指骨泛白,最终阖了长睫,颓然地轻呼了一口气,额头抵着方向盘,重重磕了磕。

-

乔温下车,回了琉璃西巷。

路上,她也想过要不要换个地方住。比如回宿舍,比如干脆去找个酒店住上几晚。

只是现在的她,更想能有个让自己独处的空间待着。而酒店,又让她心里堵着口气似的,只想问一声,凭什么要她有家不能回?

自认为这一路上都很冷静,只是爬上四楼,不可避免地看见对面那扇门,看见猫眼里黑着没光的屋子,这段时间以来,霍燃和她,和乔渡相处的点点滴滴,默片似的,强行在她脑袋里又放了一遍。

乔温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为这个人生出半点难受了,可如今站在暗了的楼道里,那点在光影下还能让她藏得很好的情绪,却没出息地一股脑涌出来,告诉她:你是真的没用。

为什么,为什么要一次次地逗着她玩儿耍着她?她真的以为,霍燃是在慢慢改变了。

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,他可以告诉自己。霍燃却偏偏要选择在温沐青告诉自己实情之前,先让自己再一次为他动心。

不得不说,他还真是又做到了。乔温忍着鼻腔里的涩意,神经质般地扯了瞬唇角。的确是,该笑自己蠢的吧。

这么高超的披着欺骗的演技,大概也就霍燃这男人有了吧。

阖了眼睫深呼了一口气,咽下喉间那点没出息的哽意,乔温转身,只想能快一点,再快一点进到屋子里。把自己锁起来,让她好好缩在蜗牛壳子,再没出息那么一晚上。谁也不知道。

解下身后的背包,攥了攥指节,乔温拉开拉链,开始找钥匙。

窸窸窣窣的声响,让楼道里的声控灯再次应声而亮。乔温却在瞥见手腕上那抹银光时,止不住地一阵恶寒。

那个曾经被她拿下来再也没戴过,又被霍燃以“你不仅是我喜欢的人,更是我不会放弃的家人”,这个让人心动又感激的理由,重新套在她手腕上的腕表,此刻,就像是被烙铁烧红了的桎梏,死死咬着她的手腕。

乔温捏着背包的指节都有些攥不紧。背包落地,乔温却没心思去拾,压着颤意,去解手腕上的那块表。

这种“喜欢”,这样的“家人”,她真的承受不起。

腕表放到对门门口,乔温逃似的捏着钥匙开门。

直到房门嘭得一声阖上,后背抵着房门,缓了好久,乔温才觉得,她和霍燃那点经不起推敲,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,甚至分不清虚实真假的情义,才算是,被勉强隔绝在了门外。

而此刻,人也跟着脱力似的,有些站不住了。屋里没有外人,乔温干脆顺着那点无力感,抵着门背,搂着背包,木愣愣地盯着厨房和客厅相连那块,路灯斜刺过来的一点昏暗的光,滑坐到了地板上。

这小区虽老,物业也早已不知去向,每年的供暖,倒也没把他们拉下。屋子里的那点暖意,终于像是,让她手脚的僵麻得了纾解,人也跟着稍稍清醒了一点。

乔温低头,额头抵住搁在膝盖上的胳膊,闭着眼睛缓了会儿,接着站起来,开了灯。

摸出手机,给韩佳琪去了个电话。

“小乔,怎么啦?”韩佳琪那儿声音带着笑意,“嘿嘿,大晚上的,不和你‘哥’聊聊?找我干嘛?”

乔温心跳一滞,闭了闭眼睛,开口道:“佳琪,我这两天,想休息一下。今天的客片我带回来了,会按时出片的,店里……我过两天再去,行吗?”

乔温想,她得让自己缓一缓,如今这样的状态,实在……不适合接拍摄的工作。

韩佳琪愣了愣。乔温在电话里的声音,倒不是说像哭过,却是带着说不来的疲乏倦意。想起先前她和霍燃,就是闹过矛盾闹过分手的,可这段时间,俩人不是……慢慢好了么。明明今天走的时候,还好好的。

“好,没事没事,最近感冒的特多,孙宇都去挂水了,你多休息两天吧。”不知道从何问起,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,韩佳琪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玩笑道,“咱们镇店之宝,怎么也得留着接大单用吧?这些蚊子腿,留给我来解决!”

韩佳琪什么也没问,只说了这样的话,反倒是让乔温眼眶一热。憋了一晚上的情绪,像是终于被豁开了一个小口子,乔温哽声轻笑,“佳琪,谢谢。”

再给她这一晚的时间吧,让她曾经以为在霍燃车上那回已经哭够了的眼泪,再没出息地流一回。

以后,她有家人,有朋友,有喜欢的工作。够了。

-

霍燃最终没有开车。

他那样的状态,不配对自己负责,也该对路上的行人车辆负责吧。男人自嘲地想。

霍燃也没有叫任何人来接,也没有叫车。一路顺着景泰园到琉璃西巷的人行道,走在平城夜晚的街头。

他想,他可能还是不够冷静,需要这点夜风,再把自己吹清醒一点。能让自己好好想清楚,到底该以什么姿态,面对乔温。

一路从繁华喧嚣,走到人声寂静,霍燃指尖那点握不住东西似的颤意,还是没能褪下去。这一路的夜风,也没让他想明白,他到底应该怎么做,才能重新取回那点,叫信任的东西。

直到站在小姑娘家门口,看着猫眼里那一点点亮光,指尖连到胸腔里某块地方的麻痛,才像是跟着,稍稍消了些。

原来,他曾经自以为不屑一顾,自以为无足轻重的,乔温为他在家里留着的一盏灯,对他来说,这么重要。

如今,他却只能像个小偷似的站在门外,撷住这一点点光,聊以慰藉。

他该怎么告诉小姑娘,他真的已经认清了自己心意,也知道了以前自己到底有多混。之所以瞒着当年的事情不告诉她,就是……就是怕她像今天这样,直接判了死刑似的,一丝一毫的机会,都不给他。

他又到底该怎么做,才能让她重新相信自己。

霍燃好想阖上眼睫缓一缓,又怕猫眼里那点光亮,随时会消失。

这一路走过来,额发微湿,身上那层薄汗,像是被冷风吹干,又贴在了身上。此刻,好像全身都淬着点痛麻。

理不清心绪的脑袋充斥着胀痛,喉间那团哽意怎么也咽不下去,胃里闷痛翻搅。只是这些又好像,都抵不上胸腔里每呼吸一瞬,都被系在心上的那根丝线勒得一嵌似的刺痛。

他是真的不知道,该怎么办了。仿佛此刻还能让他站在这里,就是唯一的出路。

“工作那么烂,还天天打游戏,你怪谁呢?有眼睛的,都不会要跟你吧?”楼下防盗门被人拉开的响声,伴着明显的醉话,年轻的声音,拖沓的脚步声,打乱了楼道里许久的安静和黑暗。

脚步声渐近,霍燃依旧没动。倒是脚步声自己,顿了半晌。

“长得帅又有什么用?”年轻醉鬼继续往楼上爬,嘴里含混地嘀咕,像是带着笑意,又像是带着嘲讽,“没钱,还不是只能被女朋友关在门外。哈,原来大家都一样,谁也别瞧不起谁……”

霍燃半敛着长睫,等着楼道里的灯熄灭,却看着猫眼里那一点点微弱的光,倏地一黯。心脏一阵闷痛。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,那点光亮都消失了。

直到楼道里声控灯又一次熄灭,老楼的铁质扶手,打在转角处的暗影也跟着融进阴影里,直到楼上醉鬼丁零当啷摸出钥匙开门,又阖上房门的声音也彻底消失,霍燃没再动过。

-

“卧槽!您不会是,在这儿站了一夜吧?”那个醉鬼的声音,虽然比昨晚清明了不少,还是带着宿醉的沙哑。

霍燃听得出来,却没回应。

“您这到底是游戏打狠了,还是……”年轻醉鬼八卦道,见他毫无动静,又生了份“同病相怜”的同情,“这大冬天一晚上的,您没事儿吧?”

指节微屈了一瞬,霍燃像是终于有了点反应,偏了偏视线,低声道:“没事,谢谢。”

看着霍燃脸上的神情,年轻人怔了怔,默了两秒,咋呼的声调,都忍不住跟着变轻,“实在等不到,就……就先走吧。这天在外头一晚上,别真病了。”虽说这帅哥看上去,好像也快撑不住了。

霍燃没应声,只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
毕竟是别人的事情,年轻人不再多言,转身下楼。

-

门内没有动静,外头胡同里早餐摊支起的声响,窄狭的小路,两车交汇时互摁的喇叭,倒是越发清晰嘈杂地,落进了霍燃耳朵里。

今早要开的集团会议,是上周就订好的,霍燃敛了长睫,捏了捏大衣口袋里的手机。

顿了半晌,给沈辞去了电话,“阿辞,帮个忙,让沈夏过来陪陪一一,让她吃点东西。”

小姑娘已经一整夜没吃东西了,一定饿了。

“你……”沈辞在电话那头,听着霍燃咽了一嗓子砂似的声音,愣了愣,忍着在电话里就问他怎么了的冲动,应了声,“知道了,在琉璃西巷?”

“嗯。”沈辞的不多问,霍燃松了口气,低声道,“谢谢。”

咬了咬牙,连一惯冷静的沈辞,都想骂他一声神经病,最终忍了,“我先给夏夏去电话。”

-

沈夏来得挺快,手里还提着些吃的袋子,却在看见霍燃的时候,真和见了鬼似的弹了一下。

“你……”沈夏看见乔温房门口的霍燃,眼睫快速眨了两瞬,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。

照理说,看见“狗男人”如此颓然落拓的样子,她该高兴才是。只是霍燃脸上的神情,又实在是让她高兴不起来。

她哥和这三个男人一起长大,这么多年的交情,无关利益也可以过命的情义,沈夏对他们,也实在是太过了解。

她何曾在霍燃脸上,见过这种表情。她也真没想到过,能在那个永远云淡风轻,笑容恣意的男人脸上,看见这份——该算是潦倒失意了吧。

沈夏来之前,就给乔温去了电话,到了楼下,又给她发了消息。

此刻听见门口的动静,乔温开门,却还是像昨晚那样,只把霍燃当做个鬼影子,全然无视。

霍燃来不及替自己抱屈,只在看见小姑娘难掩浮肿的那双杏眼时,心里重新嵌起一阵阵刺痛。他又……让小姑娘哭了吧。

侧颊紧了紧,霍燃看着她们进去,把他当做无形,关在门外。

长睫缓眨了两瞬,缓了缓心里那阵痛意,霍燃重新拿起手机,给赵琪去了电话。他得回去洗个澡,换身衣服,总得像个人样,出现在公司。

对面接通,霍燃边说边转身,又下意识地抬手看了一眼时间,“你半小时后到琉璃……”

后面半句话,直接哽在了霍燃喉间。侧颊线条,也跟着牙齿的轻颤,勾出点颤.栗的弧度。

视线瞥见搁在他家门口地垫上的那块女表,霍燃这一整晚硬绷着的那点自持,终于撑不住了。

眼眶倏地一热,霍燃阖了眼睫,抬手,指尖轻颤,虚盖住视线,掩饰似的,抵了抵太阳穴。

“……少爷?”赵琪等了许久,都没听见霍燃说下去,试探着问,“是去琉璃西巷,接您吗?”

努力咽了一口,霍燃低声,“嗯。”

听着电话那头,像是就这一个简单的音节,都带着压不住的哽意似的声音,赵琪怔了怔。顿了好几秒,才小心地说:“好的少爷,您,等我会儿。”

听着赵琪在那头把电话挂断,霍燃才把指节从阖着的眼睫前挪开,然后俯身,小心翼翼地,把那块耳朵长在他表盘里的女表,从地上捡起来。

-

简单洗漱,换了一身正装,霍燃坐在后座,车子汇进早高峰的车流。

此刻,霍燃难免忍不住想,昨晚乔温大概是一时没地方去,才回了琉璃西巷。如果……如果她觉得自己烦了,找个地方躲起来,让他找不到,他该怎么办?

只要一想到乔温会待在他看不见寻不到,俩人连一丝交集都不再有的地方,霍燃心里的阵阵闷痛,就抵得过此刻胃里的翻搅。

突然有些着急地倾身,霍燃对着驾驶座上的赵琪说:“你找人……”

话听了一半,赵琪怔了怔,明白了他的意思,应道:“好的少爷,我叫人……跟着点小姐。”

热吻欲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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