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节

第35章

听着霍燃电话里完全克制不住的哭腔, 这么多年,这么骄傲一个人,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似的卸了既是保护,又是伪装自己的那层壳子, 沈辞紧了紧牙关。

阖了会儿眼睫, 沈辞温声道:“阿燃, 你现在先回家, 给赵琪打个电话, 有什么要紧事帮你往后挪一挪。然后吃点东西, 洗个澡, 睡上一觉。等你醒了, 再给我打电话, 你睡觉的时候, 我去给你问。”

霍燃无声抽噎了一会儿,听着沈辞的话, 像是渐渐安静下来,只是再开口, 却是轻声问:“她都不在这里了, 我还有家吗?”

极轻的一声,像是并没有想问任何人,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。

沈辞一怔,嘴唇翕张了一瞬,想说点什么,却无从出声。好像此刻不管说什么,都起不了丝毫安慰的作用。

霍燃敛着长睫缓眨了两瞬,低声说:“阿辞,只要……只要让夏夏问一下, 她安顿好了,就行了。不用告诉我她去了哪儿,我在这里……等着就行。”

乔温既然会想要搬走,就是在嫌他烦了吧。他拼了命又找过去,除了让她又一次奔波着换住的地方,对现阶段俩人的关系,似乎毫无积极作用。

只是如果让他知道了乔温的住处,他又怕自己,真的忍不住会找去。乔温昨晚那声“不堪”,还攀附在他心上没褪。他不想也不愿,再让她生出这样的感觉来。

沈辞默了几秒,最终回他,“好。”

-

乔温搬离了琉璃西巷,先在酒店里住了两晚,很快便在三环一处和琉璃西巷差不多环境的老小区里,租到一套小单间。

过年了,正好有人退租,房东见她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,便也很爽快地租给了她。押一付三,乔温当天就搬了进去。

对门新邻居,是个看着和她同龄的小姑娘,那天见她拖着个大箱子搬进来,开门的时候愣了一瞬,又笑着和她点了点头。

搬家当天,乔温就在小群里和沈夏安倾说了住址。也没特意关照沈夏不要告诉霍燃,毕竟,霍燃真要找她,总有办法找到。

她只是不想再过那种门对门让人误会的日子了而已。

工作室她仍是照常去,只是每天回去住的地方变了一下。

因为自己这点私事,老是折腾,乔温也很抱歉,主动和韩佳琪商量,盘店分红的时候,让出自己的一部分。韩佳琪却说,让她过年的时候多被自己压榨几天就行。她和孙宇一块儿回蓉城过年,多休几天再回来。乔温笑着应了。

乔温从那儿搬出来,也有担心过按霍燃的脾气,会去工作室那堵她。只是去了几回,都没碰上这种尴尬难堪的事情,这才放心下来。

只是她也不太明白,既然这人在这些事情上,都能改变了这么多,又为什么会突然跑去揍了顾西延。

好在,那天过后,顾西延也没有再在微信上找过她。乔温莫名松了口气。

眼看着平日里挤挤攘攘的平城日渐空下去,年节也到了。

今年,她倒是更不孤单了一些。

乔温大年夜这天,就来了景泰园。

乔渡一早和她打了电话,还在电话里说好,让她在景泰园住几天,这样,他们就能一块儿守岁,他还能第一个祝姐姐生日快乐了。乔温笑着应下说好。

“姐姐,你猜我给你准备的什么生日礼物?”乔渡听见楼下的门铃声,就守在电梯口等着了,见乔温出来,要紧上去牵住她的手,笑眯眯地献宝。

乔温好笑地揉他脑袋,刚想配合他猜上一猜,就见乔渡迈着小短腿,边把她往家带,边皱着张小脸一脸愁苦地制止了她,“算了姐姐,还是别猜了,万一猜对了,我到底是承认好,还是骗你不是好呢。承认了就没有惊喜了呀,骗人又是不对的。好难哦,还是不要猜了。”

乔温被他笑死,也不知道是如今的小朋友,脑回路都这么清奇,还是就乔渡这样,只好说:“那我等着零点直接收?”

乔渡认真想了想,最后满意地点点小脑袋,一本正经谈判桌上的语气,“那也只能这样了。”

OK,你是霸总你说了算,乔温憋着笑,抿唇点头。

年夜饭是温沐青做的,除了饺子,还有一桌子菜。才上饭桌,温沐青就把压岁钱拿了出来,分给两个小朋友。

“谢谢妈妈。”一大一小,都跟小财迷似的,杏眼眯弯了道着谢。温沐青看着再来一个都能玩消消乐似的俩孩子,支着桌沿儿笑起来。

倒是乔温,见了乔渡那封明显比自己的薄了不少的压岁包,有点愣。乔渡倒是比她淡定,凑过去,扒着乔温的胳膊,偏着脑袋小声道:“姐姐,是我问妈妈预支哒。攒的零花钱还是不够买喜欢的礼物,我让妈妈提前在压岁钱里扣掉啦。”

“?”小朋友还知道搞无息贷款呢?乔温笑得不行,心里又软乎乎的,揉了揉乔渡的脑袋,温声道,“谢谢嘟嘟啊。”

吃完晚饭,乔温洗了澡出来,窝进沙发里,和温沐青乔渡一块儿看春晚。

时近零点,乔渡眼皮已经开始打架,却还是不肯去睡,嘀嘀咕咕地说,他待会儿就能精神了,让她们再忍忍。

温沐青看着和乔渡玩闹的乔温,忍不住伸手,抚了抚乔温脑后的长发,犹豫着,问了这段时间以来,一直都想问的问题,“一一,你要不要……搬回来住?”

乔温一愣,回头看见温沐青小心翼翼的模样,笑了笑,说:“妈妈,你别想多了,我现在一个人住还挺习惯的。偶尔回来蹭个饭就行。”

见温沐青难掩的愧色,乔温知道她在想什么,又说:“妈妈你忘了,你当年又不是没问过我,要不要和你一块儿走,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。”

温沐青一怔。

乔温翘了翘唇角,试着让她释怀,也让自己释怀,“是我选了要陪爸爸留下来的。”

当年的难过纠结,她也不是忘了。一边是因为外公外婆的事情,决意要离开的温沐青,一边是从小到大,除了她们母女,再无家人的乔征。她不知道别的小孩子面对这种事情,到底会怎么选。她也只能做了个,不管怎么选择,最后都会后悔和遗憾的决定。

如果没有童年时,温沐青待自己溢满了爱的那段美好,或许她也不会想要试着和自己和解。只是如今再想想,对温沐青来说,或许,她才是被放弃的那个。

有了和霍燃这段强烈得让她想逃避的感情,乔温安静下来的时候也会想,人的感情,也不是单纯的爱恨就能说清的吧。换个视角,站在不同于自己的那个立场,或许,又是另一番光景。

乔温觉得自己也并不是想通透了,只是不愿再陷在过去,纠结那么多。

电视里主持人倒数新年钟声的声音响起,乔温轻吁了一口气,抿唇笑出个小酒窝,像是和记忆里那个小女孩儿重合,对着温沐青道:“妈妈,我想吃蛋糕了。”

以往的这些事情,温沐青从没瞒着乔渡,也没有要在他面前回避的意思,此时乖乖支着下颌等在一边的乔渡,听见乔温这句话,立刻扬了小胳膊做胜利状,笑眯眯地奶声高呼:“姐姐生日快乐!嘟嘟给姐姐点蜡烛!”

此时的乔温不知道的是,霍燃不是没去工作室,他只是……没有想着要去堵她而已。只在每天早晨和晚上,站得远远地,隐在角落里,安安静静看上一眼。

譬如现在。

霍燃不知道,原来克制是这么磨人的一件事情。

那些念想、企望、纠结,见不到的时候便在心里翻涌煎熬,见到的那一刻,不仅没有半点消弭,反倒是一样样一桩桩,细细密密地戳着他覆在心上那层,自欺自人名为“克制”的薄膜,扎得人生疼。

过去六年,他陪着小姑娘从16岁,过完22岁生日。霍燃曾经以为,至少他对乔温作过承诺的事情,都能一一办到,只是今年,却是以这样的方式“陪”着她。

景泰园那幢楼的27层,从白天到晚上,一直亮着灯。

霍燃觉得自己该去吃点东西的,胃里那点绞痛翻腾,似乎总是缠着他不肯消失。可又实在逼不了自己挪开脚步,像是怕一旦走开,那份光亮又要消失了一样。

他想像了很久,此刻27楼屋子里的场景,小姑娘该是开心的吧。除了高一那回没有准备,后来的每一年,他都是第一个对她说生日快乐,第一个陪她吹蜡烛许愿的人。

如今,那个画面里的自己,像是只存在于老旧照片里不再重要的一个影像,带着坑凸不平的锯齿,被人一点一点,从画面里扯开来,撇出去。

霍燃阖了阖眼睫,那点晕黄灯光下,小姑娘闭着眼睛,合掌抵着下颌尖尖翘着唇角许愿的画面,就能鲜活地跃进眼里。

车子早已熄火,车厢里暗着,温度和户外无差。乔温爱吃的蛋糕,霍燃一早便准备好的礼物,安安静静躺在后备箱里。只是今年,大约是送不出去了吧。

小区门口偶有一两个和朋友约了饭局酒局,嗨完回来的年轻人,乍然瞥见这个站在路边,好看却散发着奇怪气场的陌生男人,好奇地多看两眼,便也匆匆而过,急着回家去了。

抄兜倚着车门,浑身都冷着,唯有眼眶里有些热度,抬睫望着那家灯火,漂亮的凤眼里浮着薄雾,霍燃浅翘了翘唇角。

开了汽车后备箱,霍燃把蛋糕和礼物,拿到了车后座。仍是没有开暖气,他怕蛋糕化了。

小心翼翼地拆了精巧的包装,霍燃把蛋糕搁在后座中间,拿了火机想点燃蜡烛,想了想,又放弃了。

他也不能,替小姑娘许愿的呀。

蛋糕很漂亮,是先前乔温就看中的,裸胚森系,上头还卧着个怪可爱的小兔子,像是慕斯模具做的,软软乎乎。

霍燃定定地盯了好一会儿,直到热意曲了视线,眼前的生日蛋糕,礼物盒子,还有过往那点回忆的画面,都像是融化进了眼睛里。

长睫颤了颤,热意掉到蛋糕上,霍燃像是没有察觉,依旧执着小刀,避开那个小兔子,替自己切了一小块,放进托盘。

蛋糕是什么滋味,此刻他也有些分辨不出来,却仍旧一口一口,慢慢塞进了嘴里。

霍燃想,或许并不是他一个人需要改变,需要接受以前的自己有多糟糕。

和他在一起生活的前三年,乔温虽然看着坚强,却难免活得有些小心翼翼。和他在一起的后三年,更是克制着自己,不敢任性,不敢乱发脾气,甚至是不敢……说一声我喜欢你。

只有在乔温离开了悦岚湾,他重新追求她的那一小段日子里,小姑娘才由着自己的性子,不戴枷锁地和他相处过。

霍燃如今终于体会到,原来克制,是这么痛苦难熬的一桩事情。

只是,若是真的让他放手,让他想象一个失去乔温,往后这些年月,都没有她在生命里的景象,他真的办不到的。

那他如今能做的,是不是就该像现在这样,安静不打扰地守在一边,等她放下,等她自洽。到了那个时候,他或许就能重新站到她面前,珍重却平和地说一声:我是真的喜欢你。

有些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蛋糕,霍燃抿了抿唇,像往年一样,翘着唇角,压住哭腔,在一个人的车厢里,轻哑低喃道:“一一,生日快乐啊。”

第36章

乔温在景泰园住了几天, 就回了临时出租屋。过年的时候,工作室休了四天,乔温依旧历挑了个好日子,初五就重新开了张。

初期定位的时候, 她和韩佳琪就设定过, 不把经营范围面拉得太广, 并没有像很多工作室一样, 小到某宝一双鞋子, 大到宴会跟拍通通想接。拍摄定位, 就是非模式化一对一的人像摄影服务。

或许一开始见益慢些, 但对后期发展却更有利。

有时候品牌定位, 大约就像美邦和Prada, 一个做时尚快消起家, 后期想转型尝一口高端服饰市场的蛋糕,却走得异常艰难;一个随意开条定位略低的副线Miu Miu, 都能让不少女性喜爱追捧。一旦给了大众固化印象,后期再想往高一个台阶上跨, 难度不比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品牌形象来得低。

她和韩佳琪能合作, 除了关系好,也是经营理念想通。好在有先前替安倾顾西延他们拍摄的那几组照,在微博上起了不小的宣传作用,即便初期收费就不低,也有好些人愿意尝试。

招聘的小姑娘初七才来,乔温上午接待了两波逛街直接上门咨询的,下午又接了一对想拍婚纱照的年轻人,年前就在网上预约好的。

女孩子和她聊了半天,从拍摄风格地点, 聊到服化装妆发,直到傍晚,开开心心交了定金,拉着未婚夫走了。

乔温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,听见手腕上叮当轻响,又垂了胳膊看了一眼。

是乔渡送她的生日礼物,一只细巧的开口铂金手镯,中间缀了个立体感十足的小兔子头,里面还有个小铃铛,声音不大,动作的时候,却带着轻响,很可爱。

乔温伸手拨了一下,轻笑出声。不得不说,乔渡的品位,比好多直男同胞,好了不止一点。

出门关店离开的时候,乔温却顿了顿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,总觉得有一双视线,在关注着自己。谈不上让人紧张害怕,却让人心跳莫名闷了一瞬。

胡同里好些店还没营业,喧杂人声少,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一些。脑子里自动冒出的那个名字,摁都摁不下去,乔温阖了阖眼睫,转身。

四下看了一圈,才觉得是自己多心了。明明都是正常经过的路人。垂睫,无声抿了抿唇,乔温背着东西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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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这天晚上躺在床上,先前以为早已压在某个角落的那点情绪,大概因为傍晚那点幻觉,又在黑暗里冲冲撞撞地想要冒出来。

乔温干脆睁开眼,撑着床垫子坐起来,吁了口气,拿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,灌了几口热水。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,掀开被子,起床。

穿好衣服,又扯了件轻便防风的羽绒外套,乔温背上相机,打算出门溜达一会儿。

夜拍其实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,晚上人少,街道空荡,晕黄路灯蜿蜒,勾出一副偶有人车入境的景象。

平城今年就下了一场雪,整个冬天都透着干燥,乔温嗅了嗅鼻尖,冷空气都带着点刮人的刺痛感。转了转手里的长焦镜头,乔温用取景框看着这个世界。除了年节,就算是平日里这个点,也难得捕捉到如此安静的画面。

直到羽绒服都扛不住老北风摧残的时候,乔温才端着相机,边拍边往家走。出来凉快了这么一圈,心里那点郁结,好像都散了不少。因为当下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在她脑袋里盘旋——饿了,她要回去煮点东西吃。

三环这片老楼和她住的琉璃西巷差不多,绿化倒像是更好一些,大约是附近没有开发商圈,还是多年前的样貌。乔温快到楼下的时候,切了个角度,透过楼下只剩枝桠的银杏树,对着她暂歇的这幢楼,调了下焦段。

镜头里的影像从模糊到渐渐对焦,最后清晰地呈现在取景框里,乔温的心跳,却蓦地一滞。

犹豫了或许半秒都不足,乔温压着陡然加快的心跳,迅速摁下快门。

温韵白在给他们上新闻摄影课的时候,当初就让他们探讨过这个问题。

面对生死一线的突发事件,到底该先摄影,还是先救人。这似乎是个无解的悖论,却又是一名摄影记者不得不面对的职业伦理。

压下那点止不住冒出来的不安和困惑,此刻,乔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仰着脖子,站在楼下。手里的相机半端半垂,相机绳绕着后脖颈,明明没有重力箍着,却让她动弹不得。

顶楼护栏外坐着的,是她对门的邻居。小姑娘此刻的姿势,绝对称不上安全,也称不上是为了半夜出门消遣。

乔温看着她悬在半空的两条腿,听不见风声,却听到自己压着呼吸时,冷热交替喘息的声响,也听得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。

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场景,她不知道该出声,还是该先上去。

怕自己出声,会激得楼上的小姑娘,做出什么让她一辈子后悔的事情。又怕自己晚了一步,依旧改不了结局。

楼上楼下,就这么像是同时被摁了暂停键,寂然地对望着,时间的流速,都跟着变缓了一般,不知走了多久。

直到那个对门的小姑娘,极轻地开口,说了一声,“你……别害怕,我就是,坐一会儿。”

乔温攥着相机的掌心里全是湿热的汗,那声音虽然轻,还是顺着风,清清楚楚地进了她耳朵里。困难地干咽了一口,乔温看着她,说:“那我们……回去吧。”

小姑娘默了会儿,“嗯”了一声,撑着护栏外几十公分的平台,站起来,又拉着护栏,抬腿跨了回去。乔温全程紧紧盯着,一手托着相机,一手摸到羽绒服口袋里,摸索着捏住了楼下防盗门的钥匙。

直到听见顶楼平台有开关门的声音,才火速跑去开了楼下的防盗门。乔温一步两三个台阶跑上五楼时,庆幸自己平时爬山跑步勤于锻炼,喘着粗气站在楼道平台上的时候,对门邻居,也才刚下来。

小姑娘愣在台阶上,乔温胸腔剧烈起伏,压了会儿呼吸,咽了咽喉间那点刚跑完八百米似的血腥气,开口问她,“你……吃夜宵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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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温后来知道,对门邻居姓钱,和她一样,今年大四,即将毕业。

那天晚上,她给这个住在同一栋楼里,每天能打个照面的小姑娘,煮了顿夜宵。又听她讲了个,或许从你朋友的同学的舍友那儿,也能听到的故事。

小姑娘有个和她同校的男朋友,大一便认识,俩人也约好,毕业之后一起留在这里。大四实习,俩人搬出宿舍,在这里租了个单间。

也许是现实和象牙塔的落差,也许是这世上总有人过得比你好,后来,小钱的男友,在单位里被人“引荐”,搭线上了所谓的“无风险高回报”门路。拿了他自己的钱,父母亲戚的钱,通通投了进去。事实证明,这种“门路”,从来轮不到普通人。

面对亲友的催偿,男人到头来,不是直面,而是成了谎言的传递者,以小钱的名义,办了大大小小,无数贷款。

……

“小乔姐,”后来熟了,小钱轻声叫她,说,“谢谢你……那天晚上出现。”

乔温一怔,心跳骤然快了几瞬,像是小姑娘隐在枝桠,躲在光影里半身悬空的画面,又出现在了眼前。

小钱笑了笑,神色平静,“我那天其实……”顿了顿,小钱又说,“当我坐在楼顶的时候往下望,也不是不害怕的。可是空荡荡的街,好像又有无形的声音,在楼下叫我。叫我往下跳吧,跳下去了,那点一直缠着我的对家人的愧疚、后悔自己的蠢、对那人的恨意,就都会消失了。”

乔温闻言,心脏缩了缩。

“在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间,那点声音好像都轻了。”小钱接着说,“小乔姐,你能不能……报道我的事情呢?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,但是,要是有一个人能因为我的事情,改变了当下的选择,我想,也是好的吧。”

乔温闻言,怔了怔。其实,她是早想问小钱的,只是这话,就犹如那晚见她时,那个到底是先摄影还是先救人的问题,一直缠着她,让她没能问出口。

如今听她这么说,乔温抿唇,无声笑,柔声回她,“好。”

-

“小乔,”温韵白的电话,“这周六有空吗?”

乔温正在工作室,脑子里过了一遍周六的安排,回他道:“有空的温老师。”

温韵白柔声笑,问她,“周六,社里同事一块去绿螺寺爬山,那个要拜你为师的,让我务必叫上你一块儿。”

乔温愣了愣,接着笑得不行,玩笑道:“教他摄影吗?”

先前抓拍到的小钱那张照片,连着稿子一块儿交给了社里。那照片乍一看,倒像是一幅夜拍的艺术照。瞧不清人脸,只看得见晕黄光影里,影影绰绰的轮廓,和悬在半空没有着落的脚。配了文再看,就是另一番感想了。

那篇初始的撰稿,乔温也尽力撇开了个人情绪,只客观详尽地报道叙事。倒是没想到,不知是那幅照片先引了人注意,还是那篇稿子引了更多人的共鸣和探讨,青年报官博发出来没多久,就被人带着话题转赞,热度不低。

看了新闻的网友里,陆陆续续又有好些人跟帖,说自己碰上了和小钱前男友初期相同的遭遇,似乎也是同一个套路。

于是,后续的延伸采访调查,就交给了新闻报道部的一线记者周琼。俩人先前就因为这桩社会新闻有过不少交流,也因此熟悉。

温韵白轻笑,顺着乔温的话配合道:“那你看他还有机会吗?”

乔温撑着电脑桌,抿唇点头,一本正经的语气,“那我可绝对得去了,还是命重要。”

挂了电话,乔温出了修片室找韩佳琪,准备和她说下周六自己的安排。

韩佳琪正捧着麻辣烫,对着支架上横着的手机屏幕一脸姨母笑。

乔温悄咪咪走过去,一把捏住她的肩,“傻笑什么呢?”

韩佳琪乐得不行,往后仰了仰,问她,“小乔这个你看了没?笑死我了。”

乔温歪着脑袋看了一眼,也跟着乐起来,“《恋爱进行时》啊,你看第一期了没?就俩人煮饭那回,我是吃着面看的,林南说电饭锅吐了的时候,我那一口面都没保住,直接喂了手机一脸。”

韩佳琪颤着肩笑出鹅叫,“看了我的妈,这俩货也太可爱了吧,所以现在的霸总都是这个路子了吗?”

“嗑CP真的快乐,”乔温简直想摸出手机和她在超话美图里共遨游,“我已经是他俩CP超话小主持人了你敢信?”

韩佳琪歪着脑袋,硬是转身看着她乐。

和韩佳琪说好周六的安排,乔温前一天晚上就早早准备好了爬山要带的东西。相机必备,毕竟有周琼要拜她为“师”呢。还有吃的喝的,跟春游似的塞了一整包。

晚上八点多,温韵白给她来了条微信:【小乔,你现在还住琉璃西巷吗?我正好顺路,明早可以来带你。】

这条刚发过来,又紧跟着一条:【还有周琼和我们社里一位摄像一块儿,他们都蹭我车。】

乔温笑了笑,摁着屏幕回过去:【不用了温老师,我现在住三环,不住那儿了。】

温韵白看着回信,顿了两秒,还是说:【没关系,不远的,他俩嫌我年纪大,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呢,让我拉个年轻人,平衡一下车里空气。】

乔温笑着想了想,回:【那行,谢谢温老师了。】

约好的时间还没到,乔温估摸着差不多了,就出门等在了路边。

温韵白那辆雾白色的途锐,准时打着双跳,缓停到乔温身边。小姑娘歪着脑袋,从挡风玻璃那儿确认了一眼里面的人,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。

上了车,周琼和那位摄像就已经在了后座。摄像乔温也认识,叫秦政威,是周琼的老搭档了。

和车上三人打了招呼,周琼就贫上了,“小乔啊,人家往车里看个人,那得弯着腰看,你倒好,反倒得踮个脚尖。”

温韵白抿了抿唇,没出声。秦政威倒是没客气,抵着车后座乐出了声。

乔温刚拉住安全带的手一顿,“……”这越野车底盘是比较高,她刚刚还扒拉了一把车座才踏着踏板上的车。可是哪有踮脚尖那么夸张?!

就很气。

乔温也不着急,慢慢悠悠扣好安全带,歪着脑袋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周琼,慢条斯理,一脸正经道:“琼哥,我刚刚踮着脚尖,只看见后座坐着政威哥,还以为你没来呢。”

温韵白单手扶着方向盘,一手虚握拳,抵在唇边轻笑。

一米八冒头的周琼:“……”

秦政威拍着周琼的肩笑,“你以为人小姑娘又能拍又能写的,你能占多少便宜?”

四个人一路玩笑,一个多小时的车程,倒是不觉得长。

社里其他同事,也是分批来的,在门口集了合,就一块儿进了绿螺寺。山中央寺庙初建时,已是数千年前,又因为这山上植被常年葱郁,山形似螺,建国以后重修,就改了这么个名字。听说香火颇盛,因为求姻缘极灵。

下了车,温韵白看着乔温脖子里挂着相机包,身后又挂了个瞧着就颇沉的大背包。忍不住伸手提了提,笑道:“小乔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?我给你背吧。”

乔温赶紧摆手一躲,勒了勒背包带子,“不用不用,我正好练练,再说也不重。”

温韵白听了她这声“练练”,愣了一瞬又明了,笑了笑,没再强求。

周琼知道了乔温背包里带着不少吃的喝的,没节操地要跟着她一块儿,美其名曰:不能和他们走丢了,最后还得蹭温韵白的车回去呢。

四个人一路说笑着往山上爬,主要以周琼和乔温互怼为主。

绿螺山海拔八百多米,四个人脚程快,不算赶,也没怎么歇,一个多小时,就到了半山腰。

周琼又忍不住调侃她,“小乔你这绝对是骨头缝里长肌肉啊,吃什么长大的?体力那么好?”

“琼哥吃什么长大的告诉我一声,回头我让我妈妈坚决别买、别做。”乔温也不是不累,微喘着和他侃。

周琼撑着腰点着她笑,瞥了眼她身后的背包,故意提了起来,又猛地一放。

乔温:“??”

还好温韵白反应快,趁着背包没落下来之前,就伸手提住了。半责怪半玩笑地瞥了周琼一眼,温韵白说:“你怎么跟个孙猴子似的?还要不要拜师了?”

他这位师兄平时,可甚少玩笑,周琼闻言愣了愣,接着挑了瞬眉眼笑,拖了点语调调侃他,“师兄,我要是孙猴子,那你是什么?你不成白龙马了?咱们小乔就是唠唠叨叨的唐僧?”

乔温:“???”不是,我话能有你多??

秦政威坐在一边石头上看热闹,“我不做猪八戒就行啊,别的无所谓。”

温韵白轻咳了一声,这回直接上手,替乔温解了背包,背在了自己身上,“待会儿我们都要吃的,换着背吧。”

男人今天一身休闲装,米白色的卫衣,没戴眼镜,头发也梳得略为随意,倒是比往日里斯文庄重的扮相,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。背着乔温运动款的黑色背包,一点不违和。

周琼也笑眯眯地,跟着去拿乔温脖子里的相机包,“师父,我替你拿,待会儿上了山顶教我拍照呗。”

乔温也没再抢,看秦政威坐在石头上休息,干脆问:“要不大家休息会儿?”

他们这四个人爬得是真够快,后头几位只坐办公室的文字编辑和图片编辑,踮着脚尖往山下看,都还看不到人头。

“行,我歇会儿啊。”秦政威拿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,笑说。

周琼往秦政威身边一坐,故意提议道:“来都来了,你俩干脆去烧个香啊,听说这寺里求姻缘,比那些婚恋网的效率可高多了,灵得很。”

乔温挑了挑眉眼,“我明明听说上回有对明星在这儿被拍到了,回去就分手了啊。”

“……”周琼抿直了唇角,眨了两瞬眼,这小姑娘,怎么这么直呢?他师兄很难啊。

“走走走走,中国人民必须秉承的四大原则之一,来都来了,”周琼边说,边拉着秦政威一块儿,围着乔温和温韵白,赶鸭子似的把俩人圈着往寺里走,“管它灵不灵,都得求一个!万一我这一回去就有女朋友了呢?”

乔温:“……”行吧。

乔温跟着三个大男人一块儿,像模像样地在庙里请了香烛,凑着烛火,燃了香。

定定地透过袅袅青烟,看着寺里的佛像,乔温倒还真有些,不知道求什么好。末了,乔温阖上眼睫,弯腰躬身。

热吻欲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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