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节

敛了心思,小姑娘又迅速转了话题,一本正经看着他,“再说了,谁是你爸爸?别乱叫。”

结果,霍燃接得比她还顺口,且丝毫没有负担,笑着哄她,“行,你是我爸爸行不行?不气了好不好?”

乔温:“???”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?!这人怎么身体一好,就又不正经了起来呢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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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机在八个多小时后,降落利国首都巴德拉国际机场。

利国和国内有六小时时差,一行人到的时候,仿佛在天空中的飞行时间折叠消失,落地时,仍是清晨。

晨曦透过清早未散的云层,罩在云朵轻薄的边角上,染出一圈粉紫色的光晕,静谧又美好。乔温眯着眼睫,抬眼看了两秒。这些自然景观,大概不会为任何国家停留改变。不管你地处战乱,还是身在和平。

利国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组织正式交战后,又有了羌国的干涉,局势越发混乱,动荡已经持续三年之久,依旧没有缓和的迹象。而首都巴德拉在经受了一番炮火后,重新被政府军控制,已是相对安全的城市。

他们社里在利国没有常驻分社,来接他们的司机兼向导,不是语言共通的同胞,而是一名当地的大学生。标准的当地人长相,眉高眼深,极短的寸头,胡子刮得干干净净,清秀又精神。是当地国际组织的志愿者,名叫阿迪勒。

来利国的外国女性,不少,却以欧美国家的居多。初见到乔温这样娇娇小小,看着杀伤力为零的小姑娘,阿迪勒不禁脸红了红。

周琼见状,憋着笑,眼神在这位向导和霍燃乔温脸上来回转。他师父这魅力,已经跨国界了。倒是原本以为会打翻陈醋生产线的霍燃,神色没多大变化,还非常客气地对着新向导笑了笑。

一行人打完招呼,阿迪勒就招呼四人上了停在机场外的七座小面包,行李堆在后排。

阿迪勒会几句简单的,但是说完“你们好,谢谢你们来”之后,也再憋不出多余的来了。

除了阿拉伯语,阿迪勒的英语倒是流利,几人沟通无障碍。一上车,阿迪勒就开始给他们讲了一通当前局势,又叮嘱他们,哪些驻军地是不允许拍摄的,哪些城市如今很危险。

“在巴德拉,还是比较安全的,”阿迪勒说,“在边境的格勒城,不但有政府军和反对派,还有极端组织,交火每天都在发生,那里才危险。”

“巴德拉近郊有几处难民营,那里的孩子,可以告诉你们他们眼里的战争。我平时,会去做志愿者,你们……要是愿意去采访,可以去看一下。”

阿迪勒说完,又换上了一开始的轻松语气,“对了,你们都是第一回 来吧?以前,巴德拉也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城市,你们可以到处转转。城区有个大巴扎,现在又重新开了起来。还有阿拉伯国家保存得最早最完整的清真寺,也在巴德拉……”

乔温安静地听着,又望向窗外。

车子一路往前,沿路风景,已经由近郊战期随处可见的混乱和破败,逐渐出现完整的、古老的城区和街道。这座历史悠久的阿拉伯城市,建筑砖墙浅土色的色调,镀在阳光下,覆着着历史的厚重,又难掩笼罩在整个国家上空的沉闷。

这一路,他们开开停停,遇上每隔一段距离的安全检查点,阿迪勒便要带着他们下车,接受盘查。

大约和阿迪勒的想法相通,路上关卡处人高马大的政府军持枪士兵,见了乔温这样的亚裔女孩儿,大多竟都笑得堪称腼腆。

“啧啧啧,”又一次上了车,周琼终于忍不住玩笑道,“我师父这杀伤力,果然不分国界。”

乔温瞥了他一眼,懒得和他废话。

倒是霍燃笑得肩颤,靠了过去,拈酸吃醋似的,拖着尾音低声说:“那还是在我这儿,杀伤力最大。”

乔温抬睫,看着汽车顶棚,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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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几公里的路程结束,一行人下车。居民区的巷道太窄,不好行车。

他们要住的,是在国内期间,就有驻利志愿者帮忙联系好的旅社。

阿迪勒领着他们穿过这片居民区,就快到旅社的时候,乔温看见路口有一辆叉车正在作业。

明黄色的车身,车漆瞧着挺新,却已异常斑驳,看着就像是天天被物尽其用的样子。小黄车正兢兢业业铲着的,是只剩了半截的一处民房,坍在路上的碎石。

车身上的“LONKING”标志,还是中国的叉车品牌,乔温沉默地端着相机,拍了两张。

社里是给了每周需要的新闻量和拍摄任务的,就算巴德拉如今还算太平,他们也才第一天到,却也不能放下行李就在旅社睡大觉。

简单收拾了一下,乔温带着相机和录音笔,周琼秦政威带着摄影机、卫星传送设备、话筒录音笔等等工具,五个人又重新出发上路。

就算是前线的战火,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,战区普通民众的生活,也不乏新闻报道的切入点。几个人出发前就商量好了,先去巴德拉城区,最大的巴扎。

巴德拉是利国境内第二大城市,战前人口就不少,内战爆发,更是涌入了大批难民。

几个人一下车,就看见一位抱着小朋友的阿拉伯妇女,裹着素色头巾,穿着绝对算不上好,却很干净。掌心里握着三支颜色各异的铅笔,正朝着路人客气兜售。

乔温只怔了一瞬,便摁下了快门。

身侧的阿迪勒,忍不住低声对她说:“那应该是近郊难民营的孩子。那铅笔……是我们之前带去过的。”他们给每个孩子,发了三支。

大约是并不需要,妇女手中的铅笔,无人问津。转身想再试试别的机会的时候,便瞧见了乔温一行人。女人有些害怕又窘迫地,想上前,又有些犹豫。

许是因为有乔温的存在,又有阿迪勒这个当地的年轻人,妇女最终走了过来,想碰碰运气。开口第一句话,是友好但微窘的“你好”,接着用英文问他们,“请问需要铅笔吗?”

乔温没把心里的疑问和怔愣摆在面上,笑着问她多少钱,又说她正巧背包里没有,有这个需要。

妇女大约是也没料到,能如此顺利,乔温要了三支,付了当地货币。阿迪勒并没有多话,价格和当地贩售的所差无几。

收了钱,妇女微笑道:“谢谢你,可爱的姑娘。”

被母亲抱在怀里,一直未说话的小朋友,终于开了口,“谢谢姐姐。妈妈说,要给我买两颗糖。其实我小时候是吃过的,只是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。谢谢姐姐。”

小男孩儿三四岁的年纪,棕色的短发带着些微卷,清理得极干净,瞳仁粹亮,透着懂事的天真。莫名让乔温想到了乔渡,心里难免微涩。

又见小朋友咬着唇,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铅笔上,有些舍不得挪开,乔温忍不住笑着问他妈妈,“我可以,送他一支吗?”

母子俩皆是一怔,母亲不好意思地颔首想离开,小朋友却抿着唇角,有些害羞地看着她。他也很想,能留一支铅笔画画的,就是不晓得这样,会不会贪心了一些。

乔温迅速塞了一支橙黄色的铅笔给他。像是这个季节,当地盛产的应季柑橘一般颜色。

“谢谢姐姐!”小男孩笑意漾开来,溜圆的瞳仁,笑得只剩了黑翘的长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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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了这一段小插曲,阿迪勒带着四个人进了巴扎。周琼手上,一直开着个小型摄像机,专录些后期可以剪辑用的视频素材。

古老的大巴扎里,穹顶上绘着繁复精巧的彩色壁画。刻着精美图案的铜雕盘子、油画般色彩浓郁的布料,挂在林立商铺门前。甚至还有当地特有甜点的坚果香气,飘在空气里。

人们脸上神情平静,该说笑的说笑,该砍价的砍价。

乔温微怔,不知道这是天性乐观,还是历经三年内战绝望之后的无奈麻木。

如果没瞧见老建筑上的那些弹孔,如果不是他们入住旅店附近被炸.弹轰塌的半截民房,如果没有巴扎外头,那位抱着儿子兜售彩色铅笔的难民妇女,乔温想,她一定会以为是前者的吧。

“你好,点心。”商贩见乔温举着相机在拍,不仅没有不高兴,还配合着笑得眼睛夸张地睁大,指了指他家售卖的当地独有的甜点,又翘了翘大拇指,用口音浓重又独特,带着断字的说,“甜、好吃。”

乔温迅速摁下快门,放下相机的时候,似是被感染,忍不住笑着用当地话问他,“多少钱?”

点心有三种样式,有一种带着金黄酥皮的,里面像是嵌合的腰果,还有一种类似国内“切糕”的样子,里面夹的是开心果。

老板正要给她介绍,整个巴扎的地面,连带着彩绘壁画的穹顶,都像是被地底苏醒的凶兽,把他们往整个空气里顶开了一般,剧烈地震动起伏起来。

倒是巴扎外原本震破天际,传进来,又似沉得发闷的爆破声,像是要比这震动,还来得慢一些。

半秒消音似的沉寂后,巴扎里瞬间充斥满惶恐的喧嚣。接着,有人用破了音的阿拉伯语大声喊道:“别出去!是汽车炸.弹!!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 PS:巴扎是集市的意思,文中99.99%地名国名均为虚构。

第45章 正文完

而这一声喊, 对乔温几个人来说,仿佛是起跑线上的一声发令枪。

“政威小乔,走!”周琼边往外跑,边整理起随身携带的设备。秦政威扛着摄像机, 一脸沉色, 跟在他身后。

震动和轰响到来的第一刻, 霍燃的本能, 就让他护着乔温把人抱在了怀里。而这一刻, 又不得不紧着牙关强迫自己放手。

他来, 是做帮手的, 不是做拖累的。

这一切都来得突然, 包括巴扎外的爆炸, 包括霍燃又一次下意识地把她护住, 也包括听见周琼那声喊后,霍燃沉默地放手。

一切都在一瞬间, 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其他,乔温压住缓神过后的心跳, 咬了咬牙, 端着相机,迅速跟在周琼秦政威身后,朝着巴扎外的街道跑。

巴扎长长的通道,抖落了一地的布料香料,包括那些原本会被她带走的甜点。一路的嘈杂混乱,飞速在眼前耳中闪过,乔温只知道,跟着前面两个朝着通道口白光跑去的男人。

而无暇顾及的霍燃,紧跟着的脚步声, 又让她知道,他就在身后。

几个人重新站回天光里,却因为就在附近发生的爆炸,空气里笼了一层屏障似的尘土泥灰。

巴扎外头的当地人脸上,融合着慌乱又平静的矛盾神情。他们进入巴扎之前,就坐在街边贩卖柑橘的一位老人,此刻依然坐在路边。一脸漠然地盯着地面,抽着支烟。

利国在阿拉伯国家中,是为数不多水果产出丰沃的国家。五六月的车厘子和一年收获三季的柑橘,不仅能自给自足,还能供给出口。

每年九十月份,成片的柑橘林丰收,或许以往有不少人都会像这位老人一样,在街边摆摊。

而此刻,箩筐里的柑橘连同这位老人,都被尘土盖住了本来的颜色和神情。那筐覆了一层泥灰的柑橘,依稀可见一点橙黄。

乔温端着相机的手,比胸腔里跳动的地方稳。职业反射,让她对着街边老人,摁下快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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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人赶到爆炸现场的时候,和他们一样留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的各国记着,也同样奔赴过来。

现场已初步被离此地最近的巡逻政府军控制,外围拉起了警戒线。不少记者上前和当地政府军交涉,出示了记者证,却被告之,只能在警戒线以外拍摄。周琼和秦政威俩人,迅速调整好卫星通讯设备,和国内连线。

“利国当地时间8月25日中午十一时三十分,首都巴德拉发生一起自.杀式恐怖袭击,爆炸地点位于……”

爆炸地点,是一条小吃饭馆聚集的餐饮街,正值就餐时间,人口密集。

此刻,各国记者操着不同国家的语言,播报着同一件新闻。而被汽车炸.弹轰塌炸毁的砖墙堆里,幸存者——或者说是,尚有生命迹象的民众,惨叫哀嚎不断。

那辆自毁的汽车,只剩了一副燃着火的框架,形如骷髅。而它附近的餐馆,已然分辨不出本来面目,只剩下坍塌的焦黑砖石。

有士兵在救火,有士兵在救人,医护人员穿梭其间。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着血腥味、让人作呕的诡异焦味。随处可见仍在燃烧的、连着残肢的衣物。

所有的声音和画面混沌嘈杂,泄洪潮水般涌进乔温的耳里、眼里。这比任何一段有关战争的影像,都来得冲击震撼。

直面这样的场景,胸腔里克制不住地涌起悲愤、无措、迷茫……

乔温沉沉地吸了一口气,翻搅的情绪,让她端着相机,一刻都不敢放下。仿佛只有这样,她才能告诉自己:此刻的她,只是一个记录者。

出门的时候,乔温脖子上就挂着两架相机,此刻,他们只能和别国记者一样,远距离拍摄。乔温调节着手中的长焦镜头,拍摄她认为的、有必要展示给世人的画面。

却在镜头捕捉到废墟碎石堆里的一处细小画面时,差点崩溃。

始终站在乔温身边的霍燃,感知到她一瞬间的僵硬和情绪的不对,一把撑住她肩侧,无声地扶了她一把。

闭了闭眼睛,乔温狠狠咬了咬牙,借着肩膀那儿传来的一点暖意,摁下了快门。

取景框里燃着青烟的废墟中,像是种进去一只小小的手,乔温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,那只小手连着的心脏,还在不在跳动。

那只小手的掌心里,还牢牢攥着一支橙黄色的铅笔。那种像太阳洒在这个季节丰收柑橘上一般的颜色,像那位沉默地抽着烟的老人,身边箩筐里尘灰覆盖之下隐约显现的颜色。

更多的军人涌来,乔温拍完这张,放下装着长焦头的这架相机,迅速拿起脖子里挂着的另外一架。

此刻的她似乎有些明白了,爆炸后巴扎里外,人们脸上既惶恐又漠然的神情是为何。她如今除了先用麻木把自己包裹起来,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,可以继续工作。

拍摄完近处仍在播报的记着、抢救伤员的军人和医护人员,周琼断了和国内的信号,一行人跟着医护人员,去了附近的医院。

乔温临走的时候,又转身望了一眼那支橙黄色铅笔的方向。大约是觉得,那一片寂静的废墟下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,士兵们都还没来得及去顾及。

灼意烧着眼眶,乔温牙咬得颚骨生疼,回头,跟上周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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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拍摄,一直到临近傍晚,几个人才拖着魂像是还没跟上,落在了后头的身体,往旅社去。

除了阿迪勒,四个人都是头一回亲眼看见这样的场景,明明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了,到了旅社,却没有半点食欲。人人都压着胃里那点欲呕的翻涌,却也没一个人提及。

“伙计们,别这样,”阿迪勒玩笑似的劝道,“要不出去尝尝我们这里的美食吧,你们会喜欢的。”

当地人的烤饼,其实挺香的,还有新鲜的烤肉,可以夹在饼里吃。要是平时……或者也不用平时,如果没有白天的爆炸场面,没有医院里消毒水混着漫天血腥气的味道,他们一定吃得下。

“阿迪勒,”一想起爆炸时焦黑废墟里燃火的残骸,还有下午满医院的惨叫和伤员,周琼忍不住说,“我、我先回去洗个澡,你们去吧。”

阿迪勒的家就在巴德拉,晚上,他会回父母那儿。霍燃看着几人的表情,干脆说:“我跟你去买些饼回来,晚上……大家想吃的时候再吃。”

阿迪勒笑了笑,应霍燃,“好,我们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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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燃再回来的时候,乔温已经洗完了澡,头发半湿地坐在旅社简易的办公桌跟前。相机内存卡,插在桌面上的笔记本卡槽里。

听见动静,乔温回头,对他笑了笑,轻声道:“回来了。”

“嗯。”轻翘了翘唇角,霍燃提了提手里散发着面香气的饼,“这是我们俩的。周琼和政威的,刚刚给他们送去了。”

乔温看他的时候,神情有些怔,霍燃压着心里涩意,走过去,放下手里的晚饭,又从行李箱里,翻了条干净的毛巾,站在她身后,仔仔细细,替她掖干长发。

阿迪勒说,巴德拉的市政设施,基本都还完善,不会断水断电的,让他们放心洗澡。至少,现在还不会。

霍燃沉默轻柔地照顾着她,又不经意瞥到了她笔记本里,正在编辑的照片。手顿了两秒,紧了紧牙,霍燃没说话。

乔温挑了今天拍的四张照片,分别发到了推特和微博上。

只用了原片,什么处理都没有。

四张照片按照顺序,依次是抱着小男孩儿兜售彩色铅笔的母亲;收到橙黄色铅笔作为礼物,笑得眉眼弯弯,只看得见长睫的小男孩;爆炸后坐在一篮筐柑橘旁抽烟的老人;废墟中,握着橙黄色铅笔的那只小手。

照片发出去没多久,底下的评论就纷纷涌了进来。大多,是对和平的祈祷,对战争残酷的挞伐,和对战争中苦难人民的同情。

A:【我能不能不要相信,这就是那个小男孩儿?真的难受……】

B:【光看照片我都受不了了,致敬我们前线的工作者。】

C:【有时候真的庆幸,我们生在一个和平强盛的国家。】

……

只是,似乎不管哪里,总会有些不同的声音。

D:【你们这些做记者做摄影师的,能不能不要老是拍拍拍,难道救人不比拍这两张照片重要吗?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怀疑你们,就是为了博人眼球。】

E:【@D,???且不说摄影师的职责就是拍摄,况且现场都有专业的救援医护人员,你才是到底有什么资格这么质疑博主??你那么能,你怎么不去呢?】

D:【@E,她第四张照片,明明离得这么近,不过就是动动手的事情,说不定不拍这张照,那个小孩还有一线生机呢?】

F:【@D,你怕不是不知道有种叫长焦镜头的东西??为什么总有人喜欢不合时宜地秀智商?抱抱博主,拉黑吧这种人。别难过,我们支持你!】

……

乔温木然地看着笔记本屏幕里的一条条留言,所有照片在电脑里存了一遍,又在网盘和U盘里各自存了一遍,这才关了笔记本。

“吃点东西吧。”霍燃站在她身后,拍了拍她的肩,轻声说。

乔温顿了两秒,倒是没有拒绝,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
霍燃稍松了一口气,拿过饼,分给她,又拧开了一瓶牛奶,递给她。他特意麻烦了阿迪勒,让他带着自己去买的。

眼睫颤了颤,乔温伸手接过来,低声道:“谢谢。”

霍燃轻笑,和她玩笑道:“你还真是客气。”

乔温没再说什么,沉默地开始吃。

等霍燃洗完澡,关了灯,俩人躺到各自的小床上,乔温阖上眼睫,白天那点秉着观察者和记录者的立场,开始松懈动摇。

八月的利国,依旧干燥炎热,旅社床前摇头晃脑的小风扇,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响。

乔温脖子里,手心里,沁出潮湿的热气,却不敢把脑袋从薄毯里探出来。临行前,乔渡才告诉她,在她枕头底下藏了张平安符,她出发的时候,特意串了根红绳,挂在了脖子里。

此刻,那一小张卡片,像是多少能给予她一些勇气似的,让她贴在心口。

乔温许久没睡着,又清清楚楚地听见,风扇声里,霍燃轻轻下床的声响。接着,身后贴上个温度。

唇轻贴着她的发心亲了亲,霍燃什么也没说,轻轻抱着她。

明明身后男人抱上来,温度更高了些,却反倒是让她,像是终于能静下心来,降了心火,不再想东想西。

乔温的呼吸,忽然不再压着了似的,沉沉吸了口气,又呼了出来。

又过了片刻,房间里只剩下小风扇摇晃的声响。霍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才听见小姑娘规律绵长的呼吸。

这天晚上,巷道附近,这座城市上空,没有再出现别的声音。

-

接下去的一个多月里,乔温和身边的这三位“战友”,去过巴德拉郊区的难民营,听那里的孩子,讲述他们眼里的战争。

乔温记得最清楚的,便是周琼采访难民营一位小男孩儿时,问他对战争最害怕的是什么。小男孩儿思考的空档,距离难民营约摸五公里外的临近城市上空,响起一声爆炸声。

下意识地耸肩一缩,小男孩儿在怔愣了两秒之后,红着眼眶摊手耸了耸肩,无奈地笑着说:“您也听到了,大概就是这个吧。”

他们也去过临近几座,政府军和反对派僵持不下的城市。

看见酒店里正在举行的婚礼燃放的礼花,和数公里外的炮.弹爆炸声同时燃响。

也见过教自己十来岁的小孩儿,如何使用武器的父亲。

……

直到十一。

“今年中秋和国庆,是同一天诶。”一大早,乔温站在旅社的小院子里活动身体,忍不住对着霍燃说。

“那你昨天零点,都不祝我生日快乐。”霍燃跟在她身侧,抬了抬下巴尖尖,谴责地瞥了她一眼。

“都睡着了呀。”乔温理直气壮。

起初,刚来巴德拉的时候,乔温还觉得俩人住同一间莫名有些别扭。只是第一天晚上之后,又觉得庆幸。还好有霍燃什么也不说,什么也不问的默默陪伴,她这段时间晚上,才能睡得还算踏实吧。

霍燃看着她笑,抬手推了一把她脑袋,“那现在还不说。”

“啊呀……”早晨,乔温还没扎头发,长发被他推得零散,又有那么两根勾在他手腕的五彩绳上,勾得头皮都痛了,“疼死了,就你这态度,还指望我说?”

俩人玩闹了一阵,才听见乔温轻声说:“霍燃哥,我出发前,把礼物留在琉璃西巷了,结果……”你倒是跟来了。

“生日快乐啊。”乔温说完,又翘着唇角说,粹亮的杏眼望着他。

“啧,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啊?就不能兑现个实在点的?”霍燃笑得眉眼弯弯,玩笑似的问她。虽然心里乐得不行,还是忍不住狗两句。

“那你要什么啊?”乔温问他。

霍燃闻言,俯身错开脸,倏地凑过去。乔温呆住。

就这么什么也不说、也不动,霍燃浅翘着唇角望着她,呼吸清浅地,和她的气息搅在一块儿,落满晨曦的长睫尖尖,轻缓地眨着,仿佛都要扫到她脸颊上。

“……”倒是乔温,没出息地呼吸渐乱,非常想不给面子地推开他。可关键是,这人也没要干什么呀!她推了岂不是显得她很在意!

结果,周琼突然出现的一嗓子,瞬间打破了小院子里这点旖旎,“刚刚当地电视台政府军发言人说,这一周全国各地交战激烈,政府军和反对派双方都死伤惨重,现在初步决定,会在5号左右,对边境格勒城进行总攻!”

乔温和霍燃皆是一怔,紧接着,瞬间直起身子,同时问道:“什么时候出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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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迪勒的家就在巴德拉,这回,四个人没有再让他做向导,而是自己租了辆车。说是租,大抵就等于是买了一辆。因为谁也不知道,这车还能不能四个轱辘都全乎着回来。

三个大男人轮流开了四个多小时,到达格勒城。到之前,几个人就穿上了防弹衣,戴好了头盔。

车子进入格勒城近郊的小镇,已经能听见前线零星的交火声。没走多久,就遇上了检查站。

检查站里,不光有政府军的士兵,还有国际维和部队的精英。其中,乔温他们,见到了同胞。

看过了他们的记者证和文书,那名军官说:“这里还算安全,但你们要是再往前走,就不好说了。而且,那里驻守的政府军,也不一定会让你们离交火线太近。”

“我们想再往前一些,试一试。”周琼说。他们这回来的目的,不就是把最前线最真实的战况,传送回国内吗?

军官想了想,还是给他们放了行,并叮嘱他们,下一个检查站,还有他的同事,如果今晚无处可去,可以找他帮忙安排住的地方。

几个人再三谢过,重新出发。

途中,他们还经过了一家战地医院,不断有伤员被送过去。皮卡车里,腰上缠着子.弹,手里拿着狙.击.枪的士兵,正准备出发。

下一个检查点的情况,果然和那位军官说得差不多。

其中一名戴姓军官告诉他们,因为前几天战斗激烈,政府军和反对派今天几乎默契地达成了相持,都没离开阵地。

“总攻不会在今天,你们要是不怕危险,可以先在我们补给点住下来。”戴军官说,“就在检查点不远的地方。”

几人自然乐意,开了这一路的车,就是为了能离前线近一点,更近一点。毕竟,前辈们都说过,“如果你拍得不够好,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”。

戴军官闻言,给了他们文书,又给他们在地图上指了地点,四个人开着那辆小破车,继续前行。

-

补给站是个废弃的小学校改建的。堆着汽油、子.弹,和一些生活用品。

负责看管补给站的工作人员,带他们去了两间临时搭建的宿舍。没有地基,没有卫浴,拉了电,架着上下铺。不过,总比他们四个在车里窝上几晚不知道好去了哪里。

晚上,几个人吃着自己带来的压缩饼干,就着干净的水灌了一些,随便对付了过去。又去学校的公共卫生间,战斗般地冲了个凉水澡。

回了小宿舍,霍燃才偷偷摸摸,从包里摸出一包湿纸巾,做贼似的递给乔温,还怕被别人听见似的低声道:“千万别被周琼看见,不然你这几天,脸都别想干净啦。”

乔温笑着接过来,凉凉的触感擦在脸上,又擦了擦手,最后还极其节约地,擦了擦小jiojio。

霍燃看着,乐得不行。又在见了小姑娘这段日子以来,比以往略糙了些的皮肤时,心疼得有些笑不出来。

乔温睡上铺,临睡前,霍燃去关灯。

操场上的微弱灯光映进来,霍燃忍不住踩着下铺床沿儿,站了上去。在黑暗里看着她,轻声叫她,“一一。”

“嗯?”乔温轻笑,“怎么了?”

“以前……我没想过喜不喜欢这个问题。或者说是,我不愿意去想。在我看来,喜欢会变,爱会淡。只有固执地想把你留在身边的念头不会改变。”

霍燃不知道这个时候再说这些,合不合适,只是,他从来都知道,他也不是什么为了大义的无私之人,就连如今站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,他的初衷,也只是为了眼前的人而已。

所以,他这会儿想告诉她,那就趁黑说了吧。尤其是,在这样响着零星枪声的夜里。

“如今和你一块儿经历了一趟,我想,”霍燃笑了笑,轻声道,“这个念头,恐怕这辈子都没法改了。你想做什么,都去做吧,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,好吗?”

霍燃说完,见她许久都没有回应,终于忍不住,俯身靠过去了一些,轻轻地,在她额头上贴了个吻。接着道:“晚安,睡吧。”

其实,乔温从没想过要当什么英雄,可免不了从小藏着这点梦想。

如今,霍燃这么一个清浅珍重的吻,又把她自少女时代就有的梦,充盈饱满,包裹得那颗心温暖飘然。

他年少时的不安无人倾诉,任性无处宣泄,只能逼着自己披上伪装不摧的外衣。

霍燃说,是自己改变了他。乔温也不知道,他们两个,到底是谁改变了谁。或者说,是谁先对谁伸了手,把对方从高楼边的围栏外头拼命扯了回来。可能也分不清了吧。

那几年,霍燃对她的好,或许也有在她身上弥补自己缺憾的成分。只是到了后来,他们那样的关系,又让他像个进了迷宫的困兽,自己都不知道出口在哪里,只好强硬地拉着她一块儿,撞个头破血流。

热吻欲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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